本篇摘自：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| 储琢佳译，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，2017年2月第一版
当查拉图斯特拉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个名叫“花母牛”的城市的时候——有很多自称为他的信徒的人尾随着他。当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，查拉图斯特拉告诉他们，现在他要独自离开，因为他喜欢孤独。然而，临别前，门徒们送给查拉图斯特拉一根手杖，手柄是金质的，上面雕刻着一条缠绕着太阳的蛇。查拉图斯特拉很喜欢这根手杖，就拄着它，对他的门徒们如是说：
请你们告诉我，为什么金子成为了最贵重的东西呢？因为它不同寻常而无用，闪闪发光而色泽柔和，它总是将自己作为赠予之物。
只有作为最高道德的象征，金子才能具有最高的价值。给予者的目光像金子一般闪闪发光。金子的光芒有如日月之辉。
最高尚的美德是罕见的、无用的，它放射出柔和的光芒，给予的美德就是最高尚的美德。
确实，我的门徒们啊，我能猜出你们的心思：你们和我一样，都向往着给予的道德。不然，你们与狼和猫又有什么不同呢？
你们渴望自己成为祭祀品和礼品，因此你们希望能在你们的灵魂中聚集起所有的财富。
你们的灵魂贪得无厌地追求金银珠宝，因为你们的美德不知满足地渴望着给予。
你们把世间万物都包揽过来，装进自己的心里，以便有一天让它们作为爱的赠予，从你们的源泉中迸发而出。
确实，这种赠予之爱一定会成为所有价值的占有者；但是我认为这种自私是完美而神圣的。
还有另一种自私，一种贫乏的、饥饿的、总以偷窃为目的的自私，那种病人的自私，病态的自私。
它用窃贼一般的目光注视着所有闪光的东西；它用饥渴的贪婪眼神打量着富有的人；它总是围绕着给予者的桌子悄悄地爬行。
这种欲望中，诉说的是病态以及无形的退化；这种自私的窃贼般的欲望，诉说的是一个病态的肉体。
我的兄弟们，请告诉我，我们认为什么事情是罪恶的，什么事情是万恶之恶呢？难道不是退化吗？当给予的灵魂缺失时，我们就会怀疑身体退化了。
我们的道路向上延伸，从物种上升到超物种。可是那种退化的意识让我们感到恐怖，它被称之为“一切都为了自己”。
我们的意识向上攀升，因此这是我们肉体的一种比喻，一种上升的比喻。我们把这种提升的比喻称之为美德。
于是身体就这样穿越历史，成为一位改变者和斗士。而精神——对于肉体来说又意味着什么？它是斗争与胜利的先驱，是它的伴侣与反响。
所有的善恶之名都是比喻，它们并不直说什么，它们只是示意。只有傻瓜才向其寻求知识。
我的兄弟们，要小心你们的精神想用比喻来说话的每一个时刻，那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。
正是在这一刻，你们的肉体得到了提升，高高在上，它在极乐中使精神欣喜若狂，好让它成为创造者、估价者、施爱者和万物的赠予者。
当你们的心潮如同河流一般宽阔雄浑而翻腾滚滚的时候，那对于居住在下游的居民来说，既是一种恩惠又是一种祸患，这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。
当你们超越了一切的称赞与贬低之时，你们的意志要像一个博爱的人的意志那样统领世间万物，那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。
当你们轻视享乐之物和柔软的睡床时，当你们不能在缺乏温暖床铺的地方安然入睡时，那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。
当你们只怀有一个意愿，当一切需要的改变成为你的需要时，那就是你们美德的起源。
确实，这就是一种新的“善与恶”！确实，这是一个崭新而深沉的潺潺之声，是一个新源泉的涌动之声！
它是力量，这种新美德；它是一种统治性的思想，围绕着它的是一个谨小慎微的灵魂，就像一轮红日，被知识之蛇所缠绕。
说到这里，查拉图斯特拉停顿了一会儿，慈祥地看着他的门徒们。然后，他继续说下去——不过他的声音已发生了改变。
我的兄弟们，用你们所有美德的力量，来保持对尘世的忠诚吧！让你们的给予之爱和你们的知识，来服务于人世的意义吧！我祈求并恳请你们这样做！
不要让它脱离尘世，不要让它的翅膀触碰到永恒的高墙！啊，总是有那么多美德偏离方向！
像我一样，把飞离方向的美德带回到尘世间吧——是的，带回到肉体，带回到生命，这样它才能赋予尘世某种意义，即人类的意义！
到目前为止，人类的精神和美德已经上百次地偏离和迷失过方向。啊，在我们的体内现在还依然寄居着所有这些错觉和失误，它们已在那里成为了肉体和意志。
至今，精神和美德已经数以百次地进行了尝试，也数以百次地遭遇过失败。是啊，人类就是一种尝试。啊，我们身上竟包含着如此多的无知与谬误！
不仅是几千年的理智——还有几千年的疯狂，都在我们身上闪现。作为继承人是很危险的。
我们仍然步步为营地与机会这一巨人做着斗争。可是，迄今为止，整个人类仍被谎言和非理性所统治。
我的兄弟们啊，将你们的精神与美德投入到人世的意义中去吧：让一切事物的价值由你们来重新评估吧！所以，你们应该成为战士！所以你们应该成为创造者！
身体以智慧净化自身，它尝试以智慧提升自己，在求知者面前，一切的冲动都使自己神圣化，崇高者的灵魂会变得愉悦。
医生，治愈你们自己吧，那样你也医治好了你的病人。让你们的病人亲眼看到一个自己恢复了健康的人，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治疗手段。
有上千条没有人走过的道路，上千种健康和上千个隐藏的生命之岛。人类与其大地始终是没有穷尽、未被发现的。
你们这些孤独者，清醒吧，好好地听着！一阵阵由拍击翅膀而形成的悄悄潜行的疾风从未来吹来，给敏锐的耳朵带来好消息。
你们这些今天的孤独者啊，你们如今虽然隐秘而居，但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个民族：你们今日选择了自我，终有一日会组成一个精选的民族——而超人就将从中诞生。
确实，人世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治疗之所！已经有一种新的芳香在大地的周围弥漫。一种拯救的芳香——以及一个新的希望！
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些话，停顿了下来，好像一个意犹未尽的人似的，陷入了沉默。他久久地掂量着手中的那根手杖，似乎心有疑惑。最后，他终于开了口，如是说——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改变了：
我的弟子们，我现在要独自走了！你们也是一样，独自离开吧！我希望你们这样做。
确实，我劝告你们：离开我，提防查拉图斯特拉吧！甚至，我还要劝告你们，最好以他为耻！也许他欺骗了你们。
有识之士必须不仅能够喜爱他的敌人，而且能够憎恨他的朋友。
如果一个人始终身处学生的位置，他就不能很好地尊敬他的老师。你们为什么不想毁坏我的花冠呢？
你们尊敬我。但是，如果有一天你们的崇拜之情突然消失了，那会如何呢？你们要当心，不要让一尊雕像倒下来压倒你们！
你们说，你们信任查拉图斯特拉吗？可是查拉图斯特拉又有什么要紧的呢？你们是我的信徒：但是信徒有什么要紧的呢？
你们尚未找到自己，就已经找到了我。所有的信徒都是如此，因此，所有的信仰才是这般微不足道。
现在，我命令你们，放弃我，去寻找你们自己，只有当你们将我完全否定了之后，我才会回到你们中间去。
确实，我的兄弟们，那时候我应当用另一双眼睛来寻找迷失的人们，那时候我应该用另一种爱来爱你们。
你们将再一次成为我的朋友，以及一个怀有同一种希望的孩子，那时，我将第三次回到你们中间，与你们共同庆祝那伟大的正午。
在这伟大的正午，当人们处于从动物到超人的路途之间，庆祝他向夜晚这个最高希望的前行，因为这是向着一个新的黎明的前行。
此刻，所有的沉沦者都会祝福自己，好去往另一个世界，而知识的太阳将高悬于正午。
“诸神已经死去，现在，我们希望超人活着！”但愿这句话有朝一日能在伟大的正午成为我们的最终遗愿！
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。
Leave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