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摘自：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| 储琢佳译，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，2017年2月第一版
我的朋友们，一些嘲讽之词已经传人了你们的朋友耳中：“你们看看查拉图斯特拉吧！他来到我们之中，就好像置身于动物之中一样。”
其实，说得明白一点，就是：“有识之士行走于人类之中，就好像身处于兽类之中一样。”
对于有识之士来说，人类不过是会面红耳赤的动物。
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人类呢？难道不是因为人类常常感到羞愧不安吗？
哦，我的朋友们啊！求知者就是这样断言的。羞愧，羞愧，羞愧——这就是人类的历史！
因此，高尚的人绝不会让别人在自己面前感到羞愧难当，他宁可自己在苦难者面前无地自容。
确实，我不喜欢他们，这些从怜悯别人中获得乐趣的慈善者！他们太缺乏羞愧之心了。
如果我不得不怜悯，我也不愿别人称之为怜悯；如果我要这样做，我宁愿保持一定的距离。
我也喜欢遮掩自己的面目，在被别人认出之前逃离，我的朋友们啊，因此我也命令你们这样去做吧！
但愿我的命运能始终像你们一样将毫无痛苦的人引领到我的道路上，还有那些我能够与之共同分享希望、宴席与蜜糖的人！
确实，我已经为那些受苦者做了这些那些：但是当我明白如何使自己更加快乐的时候，我似乎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好。
自从人类诞生那日开始，人们就很少感到过快乐；我的兄弟们，只有这一点才是我们的原罪！
只有当我们学会了如何使自己更加快乐，才能彻底忘却伤害别人和创造痛苦。
所以当我帮助受苦者之后，要洗净双手，就像是使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净化。
因为当我看到受难者所经受的折磨之时，我会因为他的羞愧而感到自惭形秽。那么当我帮助他的时候，只会深深地伤害他的自尊心。
巨大的恩惠无法使人心存感激，只会换来别人的报复之心；而小恩小惠如果仍留存于记忆中，最终将成为一条啃噬人心的蛀虫。
“受人恩惠，切勿来者不拒；受人恩惠，要有所甄别！”这是我对一无所有，甚至无可施予的人的忠告。
然而，我是一个施予者——我喜欢以朋友的身份，向朋友施予。不过，如果你是外来者或穷困者，不妨来采摘我树上的果实吧！这样做能够免去不少耻辱。
然而，乞丐确实是一种应该予以彻底清除的职业！确实，无论向他们施予与否，都会令人感到不快。
同样，罪人和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也应当予以清除。我的朋友们，相信我：良知的烈焰将教会他们灼伤别人。
然而，最恶劣的思想是那些卑鄙的想法。确实，即使作恶多端的行径也比终日胡思乱想好得多。
不错，你们会说：“沉浸于一些作恶使坏的幻想的乐趣可以使我们避免酿成更大的过错。”但是我们不应当有如此的想法。
恶行，就像一块溃疡：不适、溃烂、突然发作——坦白直率。
“瞧，我就是一种疾病。”恶行这样说。这正是它的可贵之处。
但是，这些可鄙的想法就像是真菌，它爬行、躲藏于各个角落，不想为人所见——直到有一天，占据你的全部躯体并使之败坏、萎缩。
然而，我还是要悄悄地告诉那些被魔鬼缠身的人们：“最好让你身上的恶魔长大吧！那对于你来说，又何尝不是一条通往伟大的路途呢？”
啊，我的兄弟们，人们对每一个人了解得太多了！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我来说透明如镜，我仍不能清楚地洞察他们的内心。
与人共处何其困难，因为沉默最难保持。
我们并非对冒犯我们的人不公正，而是对那些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人最不公正。
可是，如果你有一位正遭受痛苦的朋友，那你就应该成为使他远离折磨的避难所。如果你能成为一张硬床，一张行军床，那么对他将最有好处。
如果有一位朋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，你不妨对他说：“我可以原谅你带给我的伤害；然而，你若对自己也犯下同样的错误，我将如何原谅你呢？”
一切伟大的仁爱都会这样说，它甚至超越了宽恕与怜悯。
我们必须紧随自己的内心；因为如果它从我们手中流失，我们将很快失去自己的理智。
唉，在这个尘世间，在这个世上，还有什么比怜悯者做的蠢事更加愚昧的吗？在这个世间，还有什么事比怜悯者的愚昧更加伤人的呢？
满心仁爱的人如果无法达到超越他的怜悯的高度，那是何等地不幸啊！
魔鬼曾经对我如是说：“甚至上帝也有他的地狱：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。”
最近他又对我如是说：“上帝死了；是他对人类的怜悯杀死了他。”
所以，请你们留心不要怜悯吧，它终将成为人类头顶上积聚的一块沉重的乌云。确实，我早已察觉出了这一天气的征兆！
可是，也请你们牢记这句话：“一切伟大的爱都超越它所有的怜悯之上：因为它要创造——它所爱的一切！”
“我将自己奉献给我的爱，也把我的邻人像我自己一样奉献给我的爱。”创造者们都这样说。
然而，所有的创造者们，都是铁石心肠。
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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